九洲芳文
自年幼开始,习惯早起的父亲常会敲响房间那笨重木门,让我得以在睡梦中清醒过来。
时日变迁,我已然很久没听到那粗糙而有音律的咚咚声。
每一个假日的到来,似乎都是极好的休憩日子。然而,即或是一人独居了许久,我仍是会在那夜幕仍未被全然掀开的初晨缓缓起身。
在那睡意还弥漫周遭的时刻里,我意识与心绪常能随着追忆穿梭到那花香弥漫的小镇。
故乡的住宅偏阴,始初构造的缘由,哪怕是烈日奔走的仲夏,那空荡的楼层都会游走着清冷的幽寂。
初晨时分,幽玄与凉意如同完全附身于斑白的水泥墙上,不住透露着斯堪的纳维亚式的意境,就像是独赏于角隅的薄荷草,稍稍凝视,浮躁的心绪行将褪去,划然消泯。
这种清冽的氛围好似调酒师轻轻坠于杯底的大块冰碎,为整个繁忙单调的学业生涯抹去了焦虑,乃至我常在上学的前一小时中,经常一人走到顶楼小亭。
稍稍沏一杯独属清晨的清茗,凝望昼夜交替的旖旎画卷。犹若坠身东瀛的浮世绘,轻抿热气尚存的大麦茶,那绘满艳丽的天穹,美丽如冬夜的烟火,嗒然绽放。
在氤氲杂沓的碧落中,我经常在一旁清寂无音的氛围中感知一种奇妙的逸然,像是心灵与身体开始脱节,逐步融入一种忘却时间的状态。
“晨兴自多怀,昼坐常寡悟。”
那是一种看似在不住运动,实际每一分秒都被拉得很长的时间中,乃至你不曾记得有这个东西的存在,继而陷入一种半昏睡般的状态。
我不算特别欢喜喝茶,然而在这特定的环境中,茶叶的存在无疑比我还重要。
在这个犹如被隔开的边缘中,几乎没有任何的人会来造访,许多的声音传到此处亦微弱得像是一声轻叹。因此,视觉无疑就成了这场心灵逸旅的主体。
父亲对家居亦有幽兴,不知是否他也常来顶楼,在不久后这儿就多了一张铝制的弯形座椅。我很喜欢这把座椅,尤其是在睡意还耷拉在脑袋不肯散去的时候,我总会卷起身体,蜷缩其中。
有趣的事情也是发生在此刻。
我曾经在那稍稍闭眼中,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等我睁开双眼时,花簇与麦茶都像被一层十分轻薄的暖色丝绸给稍稍粘住了一样。
那柔和似溪水流动般的光影,亦犹若调皮的常青藤般攀附至我的身体,轻轻游动在因初晨清冽的微风而有些许绛紫的双颊。
这一觉睡得很迷糊,乃至连本应凉透的麦茶都被晒得回温了些许。轻抿一口,多了一种无端的甜腻,许是阳乌偷偷投下的甜味剂,弥补了那不小心就被忘却的初晨。
这样迷糊的日常,竟一度成为了我旧日不可或缺的生活常态。
换句话说,每次在被窝曚昽中想及花香若棉絮般黏人的清晨,源自心海深处的坚定意志常能让我脱离那暖意尚存的被单。
小镇邻山,假日的初晨去登山放松无疑是学生时候最惬意的事情之一。
我亦不时会跟友人一同前往。
只是有一次,落雨若倏然坏掉的水龙头一样,浸湿了本就难行的山路,小镇蒙上了灰暗面纱,淅沥若丝,一水溟濛。
因此,我对暂待在我家的友人说:
“那么,要不要先跟我去喝杯茶?”
自小以来,我几乎都是独坐品茗,这不仅是茶道方面,即是咖啡、午后甜点,亦是孤孑一人。
那个有些许不一样的初晨,于雨风中不住摇曳的花草来说,无非是多了一个不相干的客体。于他们来说,值得欢喜的事,想必是一场难得的甘甜淋浴吧。
后来友人对我说,他从没见过我这么话少过,几乎只是在看着眼前的雨花,乃至有种被抽了魂的感觉。
那天,我的心绪确实是趋于寂静的,不愿多说一句话。
花簇的泫丛,缀连着整个蓝色雨幕世界,于滴落的水纹中不住晕动……
我无疑是坠落在这些水纹中了,甚至忘记了有客人的存在,更恰当的说,甚至连自己的身体,亦失去了充足的感知,只是纯粹地沉浸于那片空灵的逸景中。
至今我仍常在日记中不住回忆,那是美好的、让人沉醉的。
在某个一样的清晨中,我擦去了粘贴在封面上的灰尘,偏狭的小屋中昏黄的台灯斜落在稚嫩的笔迹中,拉出了每个字体背后欢悦的影子。
有人说,所谓的回忆,之所以会这般让人迷恋美好,很多时候都是在那迷糊的过程中人为地进行了二次加工。
我想这或许是不会错的,正是因为那份回忆足够的美好,每每想起,总能在那些熟悉的角隅中发现新鲜的事物。
如若是这样的话,哪怕是人为臆想,都无关紧要了。
在书页声轻轻拍落的声响中,每个日子数字的推移,那些旧日的时光如同流经林樾的溪涧,润泽着心灵的干涸之处。
在倦意犹存中的淡宕日子中——
“清闲无事,坐卧随心,虽粗衣淡食,自有一段真趣。”
文| 狩野村海